刑案实录27：合巢经开区管委会原主任王爱华的悲剧人生

2022年1月19日，安徽省监狱管理局作出一项决定，批准安徽未成年犯管教所王爱华于2022年1月19日起暂予监外执行。

安徽省未成年犯管教所位于安徽省会合肥市环湖东路，是该省唯一关押改造未成年犯的监管场所。2003年，未管所成立了女犯监区。随着关押的女犯逐年增多，安徽省未管所由原来的两个女犯监区扩展为6个女犯监区，并在2021年加挂了安徽省庐州女子监狱的牌子。

王爱华是成年女性，属于安徽省庐州女子监狱关押的罪犯。她近日获批监外执行，难道意味着她在即将来临的春节中有望与家人团圆吗？

那么，这个王爱华是何许人？她犯了什么罪？她近况如何？为什么获准暂予监外执行？

合肥规划领域的“一姐”

在入狱前的十几年里，王爱华在合肥的城市建设领域可谓鼎鼎大名。她既是科班出身的专家学者，更是身居要职的政府官员。

她1962年出生于合肥市庐江县，1984年毕业于安徽建筑工业学院建工系工民建专业，获工学学士学位。

安徽建工学院曾经是合肥工业大学建筑分校，现已更名为安徽建筑大学，并成为安徽省与住建部共建高校，多年来为国内住房和城乡建设领域输送了大批人才。

王爱华大学毕业那年22岁，被分配到合肥中房公司规划设计室当技术员，从那以后，她一直奋战在合肥城市建设的第一线，先后在建筑设计、城市规划设计、规划管理等多个岗位上工作。31岁那年，她被提拔为合肥市建设综合开发公司规划设计处副处长，36岁升任该处处长。期间，她去合工大继续深造，获工学硕士学位。

37岁那年，王爱华就任合肥新站综合试验区建设发展局局长；三年后，她成为合肥市规划局党组书记、局长。

不到40岁就成为合肥城市规划领域的“一姐”，王爱华可谓年轻有为。此后，她在市规划局“一把手”的岗位上一干就是10年。

这十年，正赶上合肥市大拆违、大建设、大发展，安徽省委省政府明确要把合肥市建设成为现代化滨湖大城市，合肥城市的框架迅速打开，城区面积成倍扩大。

身为合肥市规划局“一把手”的王爱华，这期间还兼任合肥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党委书记、合肥市城市规划行业协会理事长、安徽建筑大学城市规划专业学科带头人。她既是合肥市打造“大湖名城”的亲历者、建设者，更是规划者和顶层设计者。

《合肥市城市近期建设规划（2006-2010年）》和《合肥市城市总体规划（2006-2020年）》等城市规划的修编都有她的参与；同时她还组织了《合肥市城市综合交通规划》、《老城区交通改善规划设计研究》、《合肥市大东门及双岗地区道路交通系统改善规划设计》、《城市支路网整理》等数十项专项规划的编制工作。

王爱华领导合肥市规划局的十年，正是合肥城市面貌发生巨变的十年。

总体而言，在此期间王爱华的公众形象是比较正面的。但2009年她在媒体上的一次亮相引起过一些争议。当时是春节前夕，合肥电视台《都市直播车》栏目给滨湖新区的房产商做了一次直播广告，王爱华是嘉宾之一，她不仅帮助房产商极力推销楼盘，临近结束时还喊出了"买房就是爱国"的口号，因此受到了不少网友的批评。

不过这一网络舆情似乎并没有对王爱华的仕途产生太大影响，一些当年在滨湖新区买了房的合肥人，如今私底下可能也在暗自窃喜，因为这些年滨湖新区的房价涨了很多。

2013年1月，王爱华在她51岁这年被提拔为副厅级干部，就任合肥巢湖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党工委书记、主任。

王爱华在这个副厅的位置上干了4年。2017年10月20日，王爱华因涉嫌犯受贿罪被刑事拘留，同年11月6日被逮捕。

这一年，王爱华55岁。

超低价买房变相受贿

2018年10月25日，王爱华涉嫌受贿一案，在蚌埠市中级法院公开开庭审理。2019年6月14日作出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王爱华有期徒刑十一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100万元，追缴违法所得。

王爱华不服，提出上诉。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2019年11月18日裁定维持原判，刑期自2017年10月20日起至2029年4月19日止。随后，王爱华从蚌埠市第二看守所被押解到安徽省未成年犯管教所服刑。

笔者查阅了裁判文书网公开的法律判决书，发现王爱华的腐败问题在她当上合肥市规划局“一把手”之后就开始出现了。法院查明王爱华受贿的总金额是846万多元，其中大部分都是她在合肥市规划局的领导岗位上收受的，持续近10年之久。

法院最终认定向王爱华行贿的主要有10人，其中7位是房地产公司老板或高管，这7个行贿人都是在王爱华担任合肥市规划局长期间，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向王爱华行贿，目的是希望王爱华在房地产项目规划审批等事项上提供便利。

在这一期间，王爱华赤裸裸地亲自收取大额现金的情况并不多见，她亲手收取的多半是一些老板逢年过节送来的红包、购物卡之类的“小钱”。

这一期间认定王爱华收取的大额现金有两笔。一笔是安徽博澳置业董事长刘某送的100万元；另一笔是合肥义福房地产公司陈总送的40多万元。据王爱华供述，前一笔是她丈夫收的，她当时并不知情；后一笔中的一部分是她儿子收的。

虽然上述老板把钱送给了王爱华的亲属，但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收买王爱华本人，法院也认定王爱华利用职务上的便利为上述两位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提供了帮助。而且，王爱华的丈夫时任安徽南巽建设项目管理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博澳置业特意将监理工程委托给南巽公司去做，还送给王爱华的丈夫100万元现金，其中的目的性不言自明。

除了上述140多万元的现金之外，王爱华在担任规划局长期间收受的大部分贿赂都是通过超低价向房地产商购买商铺和住宅的方式变相收取的。

比如，她以父亲的名义购买万基置业开发的凤凰城家家景园的商铺，万基置业的程总以低于市场价近82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她；新华房地产公司吴总以低于市场价139万多元的价格卖给王爱华新华学府花园一套商铺；合肥正丰房地产的刘总和华润置地工程部黄经理分别以低于市场价57万多元和33万多元的价格卖给王爱华的妹妹一套正丰苑的商铺和一套澜溪镇花园的住宅；合肥海祥房地产公司的股东张某更是以低于市场价285万多元超低价将御景湾小区的一套商铺卖给了王爱华。

上述房地产商通过卖房给予王爱华及其亲属的优惠总金额近600万元，等于是变相在向王爱华行贿，王爱华则利用职务之便为房地产商提供帮助。

当年王爱华在电视台为房地产公司推销楼盘，正是她与房地产商打得火热的时候。当她喊出"买房就是爱国"口号的时候，向她行贿的房地产商恐怕信奉的是这样一条生意经：“做房产就要找‘爱华’”。

十八大之后仍不收手

尽管王爱华在获悉上述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受到纪委调查的时候，通过补交房款、补打欠条，甚至退房等多种方式，企图掩盖自己变相受贿的事实，但法院最终并没有因此少算其受贿金额。

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向王爱华行贿的房地产商多年前就受到纪委调查，王爱华获得消息后便立即采取补交房款差价等方式掩盖自己受贿的罪行。但每当风头过后，她又在另一家房地产公司那里故伎重演。

王爱华升任合肥巢湖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时候，党的十八大刚刚召开不久，党中央全面加大了反腐力度，但王爱华并没有因此而收手。虽然在此后的4年中，她受贿的总金额不到100万元，但仅从一个老板那里，她就先后收取了60万元的现金，这是她在当规划局长的时候，不曾有过的“大手笔”。

送给王爱华这60万元现金的，是上海戈雅建筑设计公司法人代表李某。此人与王爱华2011年在上海相识，根据他的说法，王爱华2012年打电话邀请他参与合肥十五里河项目的设计，他后来顺利承包了该项目。

2013年，王爱华调任合巢经开区管委会，李某便在合巢经开区成立了分公司，王爱华将郁金香高地景观设计、半汤湖前期概念规划及湖形设计、大风湾景区公园景观设计、大闸河景观设计等多个项目都安排给戈雅安徽分公司承接。为了表示感谢，2013年到2016年，李某先后六次，拎着酒水和糕点之类去拜见王爱华，每次走的时候，李某都会留下一个用报纸或塑料袋包着的包裹，里面是10沓1万元一扎的现金。

王爱华在合巢经开区任职期间，另一位向她行贿的人是安徽大步车业销售有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魏某，王爱华先后为其妹妹、儿子以及儿子的岳母，以明显低于进货价的价格从大步车业购买了3辆不同型号的福特汽车，并由该公司支付购车税费、保险费，共计折合人民币14万多元。此外，魏某在2014年至2017年春节期间，每年都向王爱华的儿子送去购物卡和汽车加油卡，共计折合人民币6.5万元。作为回报，王爱华在投资项目用地、投资项目奖励、项目规划修改等事宜上为魏某的公司提供帮助。

根据法律规定，受贿数额在三百万元以上的，应当认定为“数额特别巨大”，依法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王爱华受贿总额是846万多元，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半，并处罚金人民币100万元，笔者个人认为，量刑于法有据、比较适当。

坐牢4年为何监外执行

王爱华是2017年10月20日被刑事拘留的，虽然她的终审判决是在2019年11月18日作出的，但她的刑期是从刑拘这一天开始计算，经过11年半，她的刑期应该是到2029年4月19日止。

但安徽省监狱管理局2022年1月19日作出了对其监外执行的决定，决定书的主要内容如下：

“罪犯王爱华，女，1962年5月1日出生，汉族，居住地合肥市瑶海区。因犯受贿罪，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2019年6月14日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六个月，罚金人民币一百万元，追缴违法所得。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2019年11月18日裁定维持原判，刑期自2017年10月20日起至2029年4月19日止。现在省未成年犯管教所服刑。

因患病，经审核，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二百六十五条、《监狱法》第二十五条和《暂予监外执行规定》第五条之规定，本局批准其于2022年1月19日起暂予监外执行。”

这一决定书证明，王爱华在坐牢4年3个月之后，因为患病，被获准监外执行。

根据刑诉法的规定，有严重疾病需要保外就医的罪犯，可以暂予监外执行。

法条中的“严重疾病”是指《暂予监外执行规定》的附件《保外就医严重疾病范围》中所指的严重疾病，共有十九个大类，都是一些久治不愈、严重影响身心健康的疾病。

《暂予监外执行规定》还特别指出，对职务犯罪的罪犯适用保外就医应当从严审批，对患有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等严重疾病，但经诊断短期内没有生命危险的，不得暂予监外执行。

对照这样的法条，王爱华能够获准保外就医，应该是病得不轻。

省监狱局作出王爱华监外执行决定的第二天，微博上有一位身份认证是王爱华大学校友的女士发了这样一条微博：

同校同学，原合肥市规划局局长王爱华因直肠癌在监狱医院去世了。 听说走时只有60斤。当初当局长时风风光光，人生尽头却是如此凄凉。人这一辈子，命运如此反复无常。扼腕叹息！

此微博下方，有校友留言，称几天前参加了王爱华的“追思会”。

此消息是否属实，我1月25日与安徽省监狱局取得了联系，但接电话的刘同志在向领导汇报后，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

后续：亲属证实王爱华已病逝

就在本文在《今日头条》首次发布数小时之后，一位自称是王爱华亲属的先生与我取得了联系，我们彼此添加了微信，

他随后发来了一封致某部门的信函。

从内容上看，这封信函是以王爱华父亲的名义撰写的，由王爱华的丈夫代笔。信中称：“我女儿已于今年元月20日去世。”

据信中叙述，王爱华原在安徽省未成年犯管教所（安徽省庐州女子监狱）14监区服刑。在2021年5月的一次视频会见中，王爱华告诉亲属，自春节后一直感觉身体不适，长期拉肚子。亲属便及时找到狱方说明肠道癌症有家族史，请求务必重视并对她做消化道重点检查。6月1日，王爱华接受了身体检查，后被送至淝河监狱（安徽省监狱总医院）住院治疗。

其后，王爱华在安徽省肿瘤医院做了腹部CT检查，CT报告单显示：乙状结肠中上段肠壁不均匀增厚，突破浆膜面并侵犯右输尿管下端及子宫浆膜面，右输尿管梗阻积水伴右肾灌注异常；周围系膜区、双侧骼血管旁、腹膜后多发淋巴结肿大，考虑乙状结肠癌（T4N2期）。

同年6月30日，淝河监狱医院给出结论：结肠癌晚期，已转移右肾、子宫、淋巴结等。严重肠梗阻、肺部多发结节、肺炎，高血压三级及脑梗。

2021年7月14日，由于严重肠梗阻急诊送往安医四附院做了造瘘手术，7月16日住进重症监护室（ICU），医院当日下达了《病危（重）通知书》。

由于王爱华病危，王爱华的亲属接到狱方通知，开始为她办理保外就医的相关手续。

这些年司法部门一直在不断强化和规范减刑、假释、暂予监外执行工作，相关的取保候审手续的办理十分严格而谨慎，需要多部门层层审批、把关、听证、公示。

据信函透露，2022年1月19日，也就是安徽省监狱局作出批准王爱华监外执行决定的那一天，家属接到狱方电话，要家属赶去抢救她的医院。信中写道：“当我们赶到医院，想尽办法见到她时，已是弥留之际……”

根据这封信函的内容，王爱华于2022年1月20凌晨4:35分去世，终年60岁。

据笔者了解，2022年1月22日下午5点08分，王爱华的丈夫在微信朋友圈中发布了妻子去世的消息，消息配了下面这幅王爱华年轻时的照片。